〈車過花蓮〉
那人背對晨曦睡著,夢是神祕的
以呼息調整群山的被褥,萬噸之霧
飛升,輕輕光影,投射隱約的方位
車過花蓮,九號公路南來
與回歸線的軌跡近趨而相蹭
擦傷的緯線紛紛然流出立霧溪
凝神收攏,向海
我記得溫柔的腥味,多風且飽滿
鹹溼的海,尋經脈之流於身內成體
攀升復低迴,以鮮熱之血,或淚眼
雲霓掠過我的眉睫翻飛,驚動潮線
驚動群毆拖曳我沉重的想像撲翅
濺起水光,在未成形的詩想間排練喻指
一些快速閃爍的觀點撞擊礁岩
催促神祇挪動巨大的掌,運算天地之機
推衍魚汛的辯詰,魚獲的証驗
猶有風繫著,車過花蓮
旅程如海浪在不可知的未來深處
醞釀,漩渦收斂,使時間壓縮山的稜線
使嚴謹的片麻岩從山脈旁支低調伸出,沒入海
在聲浪的沖蝕中記載時代多重的節理
其內猶有物種紛紛鑽鑿著新的裂痕
垂直與垂直交錯,親密又疏離地相生
一些幽微的交談與回聲溺於潮水
一些情緒,一些細節
在波紋間彼此編寫
車過花蓮,日光自左窗投入
那人背對晨曦睡去,夢始滲漏
體溫從晦暗的右窗蒸散了,如此神秘的
有風在各種理論的支持下憤怒吹動
堤岸之側,連帶宿夜大霧的蹤跡
老街燈疲憊地褪色,在市聲之間
幾乎被港外嘹喨的船鳴吹滅
〈夜奔〉
暮光下沉,你我正隔空遭遇
在心中永恆的村莊,夜來自
四方,漫漶你我眼底
有光騷動,一眨
彷彿牽引星隕如雨,俯衝
如鷹隼,落花,溫柔流螢
遙遠向彼此的秘密趨近
大夜裡有夢奔行,我們的身影
與風寒摩擦出暖意,隱隱地
脈搏甦醒,迂迴迷霧的小徑
順沿著月光輕且善意的窺視
悄悄,穿越鬆動磚瓦
看見滿室蔓生的夢藤織著冬衣
裏覆著溫馴的睡意
而夢外天地如繭,始終裹覆我們的遭遇
來路迅速地抽長,雨虹奔向遠方
在遠方,鏽透的夜壁正被風鑿破
晨曦湧如洪水,寂寞與美的輪迴
大規模沖洗著我們夢中不經心地沾涉
那些過度曝光的、輕微晃動的聯想
〈病者〉
月在推移,擦拭流動的霧氣
大夜裡台階漸慢薄稀,緩緩地
遠離聽聞,從訪客行音裡凝出露水
那些曾經糾纏受潮,那些如今吋吋
鬆軟下來的情緒仍在等待陰陰春雨
還是黎明愉悅的風吹?
病弱之人細細凝視往日
哀傷如花火,在夜的內裡數算著
讓欲望逐一綻裂、逐一潰散離析
只有座位永恆站立,乘載往來
人行鳥跡,粗糙的天地琢磨又琢磨
紋路幽幽彼此映襯
夏夜星光如灸,在寂寞彼方
鐘聲反覆敲打著蒼白鼓膜
〈釣〉
向時間之流投餌
拿捏魚族秘密而柔暖多摺的身形
波紋憂傷來去,擦傷語氣
彼時曖昧的疑問如今都完好地浸濕了嗎?
落雨撫觸人子的肉身
彼此誘引旋又匿入藻荇
漩渦中相彼糾纏復分裂之象形
欲愛與死滅的潮汐
天光裡輕煙若釣,食餌為彼
危坐水流吋吋侵蝕的河岸
沉默的洪汛仍蓄積,叢草深處,午寐一般
霧先漫起,腐爛與新生的和解
在日光全面的注視下
想望漲落河水,洗濯光滑的石磐
不曾承諾美滿,也不輕易碎裂
〈清明〉
〈山寺〉
〈〉
〈象形筆記〉
──造物主給他們生命之海、給他們時間之島
給他們愛與貪婪、死所與憩地
給他們給萬物的苦楚
斑蝶在群山之間踉蹌飛起
拍撲如一片早降的春雪
奮力拉扯著蛛網一般的時間
●
像一隻剛在史冊裡睜開的眼
蹲坐的野兔,原野上富有求生意志的靜物
在雲霽陰霾的閱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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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農沉默的陰影之下
耕牛緩慢拉動大地,如獨裁者生繭的掌指
疲憊地撕開生者之冊的塵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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鷺鷥腳立於洪漶之後的沼地
如被反覆定義的旗竿
祭祀之線香,孤老之帆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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擠滿遊客的行刑場
久飼的家鴿遲遲未歸
嚴謹的籠從此顯得遼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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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被豢養所以漸漸放棄了獠牙
豬圈有一段難以歸納的進化史
修剪愚昧只為顯現更光明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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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蛇走失的私子
主以為指摸索大地
卻一心妄作鬍髯與杖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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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眠火山的古地塹上蹲著交配的雨蛙
皮膚龜裂,鼓腮不鳴
彷彿一場千年來無解的旱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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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湄的長吻鱷,一因久眠而僵直的雷霆
鱗甲浮凸為失傳的活版文契
地表最衰老而誠實的風景印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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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海裡逡游的鯨群抿嘴而歌、擺鰭如禱
自臟腑釋出暖濕而古老的音色,深深地
深深地相信,己身即為島嶼的原型
〈谷之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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